展望
本文为作者受邀于OCAT B10新馆“在林中路上:OCAT十八周年典藏展”(2023年3月22日至4月22日)之际所讲述OCAT与艺术家、作品的特别故事之回忆文章。
我在上次“参与的雕塑:OCAT双年展的记忆片段”展览采访中,对于我和OCAT过往的交流与参与展览活动已经有过一些回忆,就不再重复了。
20世纪90年代初是中国当代艺术刚刚崛起的十年,之前的“'85新潮美术运动”帮助中国艺术家建立了一些国际视角,但仍缺少以本土文化为基础的艺术进化过程。也就是说,基本是靠舶来品为继的艺术生长是缺少根基的(从法国学院派到苏派到现代派后现代),在这个时候,何香凝美术馆和深圳华侨城邀请批评家黄专和孙振华来组织和策划“第一届中国当代雕塑艺术邀请展”,以当代雕塑作为切入点开始起步。
“第一届当代雕塑艺术年度展”海报
这个起点的选择现在来看,具有本土和以物体艺术实践为基点的双重关照。我不知这是否是历史的巧合,但我深知,在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如果没有发自本土,也就是发自内心对进步的理解和消化,那么所有的辉煌不过是昙花一现,所谓接地气才能可持续性发展,才能真正的形成一种持续进化和进步的过程。后来的展览正体现了OCAT不断进步和展现自由开放,包括对新媒体、新观念及各种艺术形式的支持,希望OCAT能持续性的支持当代艺术的探索。
纵观人类的历史,无论是科学还是艺术,这种持续的自由发展,不间断的进阶是非常重要的,你不知道它在未来会出现什么创造结果,这种期待是非常美好的,当然它需要稳定的环境和资金的保障,道路艰难但其具有真正意义上的精神价值。
《假山石5#》参加“第一届当代雕塑艺术年度展”现场,1998年
关于《假山石》作品背后的想法以前也多次谈到过,最多的问题是:为什么选择不锈钢?我想就这个问题再谈几句。在这个观念作品中,材料确实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我对最近读到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的“媒介即信息”的观点觉得很有意思。一般来说,我们总是容易追求意义上的进步和创造,也就是直接从内容上解决问题。但历史告诉我们这几乎不可能,比如从古希腊的民主到东方专制几乎没变过,反而是由于生产力的提高所发生的材料的变革在引领着社会革新,媒材的改变带来一定程度内容的进步。当时作为艺术家的我直觉上有一种通过材料改变现实的冲动,所以选择材料本身就要代表意义,而不是把意义强加到某些材料上。
《假山石5#》参加“参与的雕塑:OCAT双年展记忆片段”展览现场,2022
在1990年代实验艺术中,新媒体在国内比较流行,我不想再去重复,于是改变现代雕塑观念就成了我当时的实验目标,希望以雕塑为起点进行突破,所以选择了在传统意义上来说最为庸俗也最为现代工业感的装修材料,一种人造的合成金属,然后去拓制它的相反对立面,最雅的也最自然的文人石。这是一种具有颠覆性的转化,为我带来了突破和解脱,它与现代主义最大的区别就是,现代主义是实在的、固定的、天然的,同时也是沉重的;而当下的时代则相反,空心的、幻觉的(指镜面反射)、人工的,同时也是轻盈的(比较而言)。特别是不锈钢石头成型后所带来的虚拟性,它虽然看起来造型与天然石头一模一样,但由于镜面反射的原因使得它好像既存在又不存在,既是雕塑(应该是)又不是雕塑(事实上),它就是一面镜子,一个立体石头镜子。它不仅“伪造”了自然,而且转变了自然进化的方向,就像所有人造的主义和意义,其实不过是人类虚构出来的主观观念,可以随时改变和迭代,留下来的实实在在发生的变革反而是媒介本身。
《假山石178#》参加“在林中路上:OCAT十八周年典藏展”现场,图片由王俊皓拍摄
在OCAT收藏的《假山石178#》这件作品中,我特意加入了太阳的投影,这起源于对中国传统太湖石的底座处理,不同于西方的雕塑底座是为了凸显伟大与神圣。中国园林里的太湖石底座有这么几种不同的处理,一是用天然石头本身做底座,好似仍然处在自然之中;二是用汉白玉制作太湖石的底座,这种多用于皇家园林;再有就是小型太湖石用了木头卡住石头并雕刻成海浪或者树根。但这些传统的底座概念显然过时了,现代雕塑普遍选择了不用底座,但不用底座这件事情本身却在不断的重复,反而了无新意。如何创作新的不是底座的底座是一件非常纠结的事。太湖石的投影很有特色,它以倾斜的角度勾勒石头的天然轮廓,投影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意义,无非是代表着地球转动的轨迹,但如果把它变为一种材料作为支撑石头的底座,既不为了崇高或自然,也不像无底座那么流俗,它会成为一种不是底座的底座。这个创意引发了我的兴趣,影子底座与不锈钢反射都具有暂时性的特点,它们共同让暂时成为永久,让时间停滞成为永恒。
《假山石178#》参加“在林中路上:OCAT十八周年典藏展”现场,2023年
在农耕时代的古代园林中,假山石都是处于亭台楼阁的包围当中,它是被养起来的,观者(宾客或主人)在这里可以安静的冥想,体会诗意与哲思。但不锈钢假山石则不同,在创作之初它就是为了应对新兴都市的热闹而存在的,反射周边光怪陆离的“后现代世界”,它曾以调侃的方式,双重语意的方式纪念这个时代,审美、批判与反讽混杂在作品的不确定的意义中,如同它反射出的变形、混乱、破碎、瞬间与幻像。在OCAT B10新馆的露台空间展出这件作品,看似回到了园林的环绕空间,具有了园林户外空间的天气与色彩变幻效果,但与传统非常不同的是它作为现代建筑公共艺术空间,其意义远不是古代私人园林所能涵盖的,除了现代建筑包豪斯式的简洁所带来的意识形态,还有作为美术馆公共空间天然带来的具有当代艺术背景的关联,它使人不会止于审美,艺术史的时代信息会自动纳入观众的想象作为参照对象。我想这就是这个特殊空间所能带来的在当下不同层面的启发。
原文于2023年4月14日发表于OCAT深圳馆公众号
https://mp.weixin.qq.com/s/zI8JMV035U87NsaC7U6b-Q
感谢OCAT深圳馆提供的图片